中国俗文学学会第四次会员代表大会暨“现代学术上的中国俗文学”研讨会日前在北京召开,学者们认为在中国学术史上,俗文学占有重要的一席,俗文学研究的不受重视,也有研究者自身的原因,应重视当代各学科关系。要以俗文学为根基,挑战雅俗分阵、等级森严的界限,走出俗文学,沟通雅俗。方法上要进行跨学科的研究,努力掌握民俗学的田野调查,曲艺研究的当代优势,文化研究的理论视野和史学的严谨求实。从学术史的角度对俗文学研究进行清理、总结,开创俗文学研究的新发展。学会自1984年成立以来,吸收、团结了众多俗文学界的精英,召开了多次学术研讨会,各地会员出版了数目可观的有关俗文学著作,在俗文学学科和理论建设方面做出了显著的贡献。本次会议选举陈平原为会长。
我之关注“俗文学”研究,基于以下三个考虑,一是老北大曾“首举义旗”,提倡歌谣等俗文学研究,并取得举世瞩目的成绩,使得后来者不好意思过于偷懒;二是本人长期从事中国小说史的研究,早就与俗文学发生“剪不断理还乱”的关系;三是“文革”后期我到粤东山村插队,对潮州歌册、民间故事、说唱,灯谜、楹联等产生浓厚的兴趣,且略有尝试。八年知青生活,最值得炫耀的,莫过于春节期间村口广场上搭台“讲古”。这最后一点,如果不是参加俗文学学会活动,大概得等撰写回忆录时才有机会提及。按照过去的说法,这就叫“有缘”。
山乡的生活体验,起码让我明白,真正影响广大农民知识、道德与情感的形成的,主要不是“高文典籍”,而是说唱、歌谣、传说、故事乃至笑话等俗文学。而在小说史研究中,雅俗之间的互相对峙与转化,始终是我关注的重点之一。从《千古文人侠客梦》的写作中,我得到两点深刻的印象:一是谈论中国文化,只讲儒释道,而不涉及“侠”等民间文化精神,很难体贴入微;二是俗文学有自己的一套叙事语法和价值体系,学者不该满足于站在文人文学的立场“隔岸观火”。很可惜,碍于时间和精力,一直没有真正在这方面下功夫,虽然明白其研究价值与基本路向。这回诸位的信任,大概会将我“逼上梁山”。
在“上山”之前,认真拜读了诸位前辈的著作,并努力了解国内外学界的动态。在这方面,有两本书对我帮助很大:吴同瑞等编的《中国俗文学七十年》使我了解学科的历史,王文宝编的《中国俗文学学会概况》则让我明白学会的现状。补课半年多,对前辈的奋斗精神十分敬佩,同时,对学会的发展略有所思,谨向诸位汇报。
第一,清末孙宝王宣《忘山庐日记》称,以旧眼读新书,新书皆旧;以新眼读旧书,旧书皆新。文学的雅俗,也当作如是观。俗文学的研究,完全可以取得“不俗”的成绩。这一点,已被1922年《歌谣》周刊创办以来的无数实践所证明。如果说,“五四”时期俗文学研究的主要任务是争取独立,发出自己的声音;1984年中国俗文学学会成立,致力于恢复一度被中断的学术传统,并从事常规的学科建设;那么,二十一世纪的俗文学研究,则希望能在学有根基的前提下,主动出击,以开阔的视野与灵活的姿态,挑战雅俗文学等级森严分而治之的研究格局,并介入当代中国的学术文化思潮。
第二,十九以及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学术潮流,更多的是考虑建立学科,以及如何划定边界。二战以后,尤其到了本世纪末,沟通与融合,成了主要话题。在我看来,建立学会,不是为了争地盘,划圈子,而是集合同道,开展研究。过去相对注重与其他学会与学科的差异,以便凸显自家的声音,以后则可能需要强调通力合作。所谓“跨学科研究”,在目前的教育及研究体制中,不太容易实现;而在无权且无钱的民间学会中,阻力相对小些。不只不必强求专治“俗文学”,而且应该鼓励从俗文学的研究基地出发,纵横驰骋于人文社科诸领域。无论眼光、思路还是论述范围,均不以“俗文学”自限,这样,学问方才可能做大。
第三,学会组织与个人研究不同,需要调动众多学者参与,吸引公众目光,谋取经费支持,推出系列成果。而所有这一切,关键在于找到具有前瞻性的研究课题与恰如其分的研究方法。因此,我希望学会的工作围绕“课题”而不是“人事”来展开。至于研究方法,我自己的体会是:借鉴历史学的严谨求实,民俗学的田野调查、戏曲研究的当代意识,以及文化研究的理论视野。
第四,做起来,走下去;纳新人,出新意。前者说的是抛弃“不全宁无”的完美主义取向,在现有条件下,尽力而为。只有持之以恒地开展学术活动,才可能知道自家的长短,并吸引公众的目光。过于理想的设计,很容易使“论述者”永远沉醉(或曰停留)在计划状态。另外,目前中国的任何一个民间学会,都并非单靠会员交纳的费用,就能开展卓有成效的学术活动。而到处拉赞助,非我辈能力与趣味所及。诸位所关注的出版研究集刊等,都有赖于自家学术实力的“浮出海面”。
将“新人”与“新意”捆绑在一起,不是否认前辈学者的成绩,而是基于如下考虑:学会与学者应该有不同的“管理目标”,后者以出大成果为唯一目的,前者则必须承担推出新人的重任。只有新人不断涌入,才能保证学会正常运转,学术传统得到发扬光大。不用说,新人所带进来的新的学术兴趣与研究思路,将对老会员造成一定程度的冲击,但这对整个学科的发展大有好处。具体建议是,降低入会门槛,将各大学里的研究生作为重点争取对象。在我看来,关键在于“兴趣”,而不是目前已经取得的“成绩”。
第五,学术思路上的兼容并包与组织形式上的五湖四海。俗文学研究的面很广,极少横通之才,这种知识上的相对隔阂,使得学者之间更需要思路上的互相理解与欣赏。至于受有关规定的限制,学会理事大多集中在北京,如何发挥外地学者的积极性,必须专门开会讨论。即使暂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,也必须正视此问题的存在。
最后,我想讲讲这回的学术研讨会。因为会议的题目是我拟的,开会的程序也是我与秘书组的朋友一起商定的。而这一切,都是为了有个好的开头。选择“学术史上的俗文学”作为议题,基于如下三个假设:二十一世纪的文学史家,无法完全漠视“俗文学”的存在;而这,有赖于我们自身研究水平的迅速提高,而不是咄咄逼人的挑战姿态;学术史的清理,可以让研究者获得清晰的前景,起码知道“路在何方”。